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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07-23

【卷二】〈時空魅影〉第七章.來自血緣的夢魘(八)


夏樹的情緒波動十分渾濁,恐懼、無奈、憐憫、痛苦⋯⋯
——可現在的我卻幫不上忙。
隱匿的銀髮男子坐在古書區下的閱覽席,靜靜地瞅著隨手凝結的瑪納晶球,深邃的紫紅瞳眸正透過這顆常人不可見的玩意,觀察伸手未能觸及的伊人。
——而平撫他情緒的,卻是那個傢伙。
『虛凜玥,你對青兒的念想究竟是什麼?竟然與他降生在同個時代,還在我的面前時時刻刻跟著他。』
靜如止水的隱晦瑪納,好似滴入雜質般,蕩起了不祥漣漪。
虛梓白很清楚,這是嫉妒。
同時也很清楚,就算是這般負面的情緒,對自己而言也是值得珍惜的情感。
因為,唯有與伊人有所牽扯的人事物,才有辦法牽動他已然死灰的情感能力。
驀地,來自圖書館結界的一股波動,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他隨手散去追蹤的瑪納晶球,直邁一樓的流通台,看見一名未曾謀面的中年女士,來自靈魂的共鳴卻令他殺意驟升。
『怎麼偏偏是妳!』
「這位女士,如果妳想找法律類的書籍,就在二樓左側到底、索書號從五百八十號開始的那一區。」
「好的。」
憐素薇向這名男子點點頭,依照指示看向附近的樓梯,忽然寒毛倒豎、背脊發寒,多問一句:「你們這兒空調是不是開太強了?」
「有嗎?」尤熙嵐低頭從櫃子裡取出遙控器,暼過一眼上面的數字便放回去,抬頭答覆:「攝氏二十五度,跟平常一樣。」
「可能是空調壞了,我真的覺得很冷。」
他盯著眼前雙手抱胸、兩肩緊縮的中年婦女,微微蹙眉,猶豫了兩秒才開口。
「也許那尊就在妳旁邊吧。」
「那尊?」
「呃,這位女士,妳是校外的吧?」
「嗯?怎麼?校外的就不能來圖書館嗎?」
尤熙嵐搔搔臉頰,吞吞吐吐解釋:「基本上⋯⋯大學圖書館只開放給本校的教職員和學生,校外的話⋯⋯可以館內閱讀,但不能借走。」
「無妨,我在這裡翻閱便是。所以,那尊是什麼?」
「⋯⋯圖書館幽靈。」
「哈啊?幽靈?那種虛構事物也信?這所學校真的墮落了!我一定要讓那個不孝子轉學才行。」
『轉學?就憑妳?也想摧毀我們嗎!』
倏地,憐素薇吸不到空氣般,忽然雙手揪住脖子,兩眼上翻、雙膝跪地。
眼見對方就要魂體脫離,虛梓白怔了一下,趕緊鬆手,釋放從她體內抽出的空氣。
——不能殺了她,她是夏樹的母親。
——不能殺了她⋯⋯
「咳、咳⋯⋯」憐素薇瞪大眼睛,大口大口吸氣,驚恐得渾身發顫。
站在流通台後面的尤熙嵐臉色煞白,這是他睽違數個月後第二次遇到的見鬼現象,而且遠比第一次還可怕。
「什麼鬼!真的有鬼?你們瘋了!竟然把這種凶煞之地開放給全校師生?不行,太危險了,我必須讓那個不孝子離開這種鬼地方!」
她眼角泛淚低罵著,搖搖晃晃起身,一個轉向就要踏出拉開的大門時,被一道無形的牆給擋下。
「什麼鬼!放我出去!」
「這位女士,妳先冷靜點⋯⋯」
「怎麼冷靜?你就不怕被那什麼髒東西給殺掉嗎!」她幾乎是吼了出來。
然而,館內別層的人們卻沒聽到這聲吶喊般,沒有騷動、無人前來。
藏在流通台下的手握緊拳頭,尤熙嵐深呼吸一口氣,安撫這位來自校外的訪客。
「沒事的,等等學弟過來,會幫妳向『他』溝通的。」
「學弟?」
「啊,說人人到。」
尤熙嵐眺向門外,盼見那兩位從這學期開始總是出雙入對的學弟們,憐素薇順著他的視線望去。
「母親?」
實夏樹愣了半晌,有點意外卻又不是那麼意外地瞅著出現在圖書館的中年婦女,和石千樂踏入大門,見到雙手抱腰的虛梓白,渾身散放著勉強壓抑的危險氣息。
「小樹樹,我忽然覺得⋯⋯你的白哥哥對我算溫柔了。」
黑髮男子吞了吞口水,心中警鈴響個不停,戰慄得令他想拔腿狂奔。
灰眸視線則是在憐素薇與虛梓白之間反覆來回,瞧了一眼滿臉無助的尤熙嵐,最後停留在銀白形影身上。
實夏樹嘆了一口氣,他猜出大致上發生了什麼事——母親恐怕在他面前,提到要逼兒子轉學的事,而憑白哥哥的本事,不太可能猜不出她是誰。
「白哥哥,不要殺她。」
『我知曉,所以在等你來,決定如何處置。』
「放她走吧。」
虛梓白沒有立即動作,紫紅眸子閃過一抹痛恨,注視著對方的實夏樹立馬察覺。
「怎麼了嗎?」
『她的靈魂⋯⋯今生是你的母親,前世卻是毒殺你母后的兇手。』
「⋯⋯『伊蒂絲.拉瓦那』。」
實夏樹呆站在原地,失神似地嘴裡呢喃著太古時代的拗口言詞。
曾經有段時間,自己一直作相同夢境時的畫面情感頓時閃過腦海,正想伸手捕捉它時卻又一溜煙地消失,胸口只留下震撼。
隨後,心海揚起了痛苦、憎恨、無助、崩潰⋯⋯
「小樹樹!」
見狀,石千樂大感不妙,自己的友人和這位被時空流放的魅影,情緒波動同調了!
他不顧驚恐憤愕的中年婦女,也不理傻在流通台旁的學長,當著虛梓白的面,用力抱住快被捲入情緒漩渦的友人。
「回神,快回神!現在的你是實夏樹,你現在的母親,是她!」
「快想想,就算她現在讓你很痛苦,但她在你小的時候,也有好好照顧你的,不是嗎?」
「⋯⋯」
無神的灰瞳逐漸恢復明亮。
實夏樹瞅著上了年紀、有些狼狽的母親,腦海晃過兒時回憶。
依稀,襁褓時期的瑣碎記憶,是混著母親清唱搖籃曲的溫柔時光。
那時候,無論是要吃奶、睡覺,或是需要清理排泄物,那道朦朧身形總是耐著性子安撫他,把他照料得無微不至,幾乎是日日夜夜陪伴著他,甚至同他玩耍。
當時的母親就像童話故事中的媽媽,溫柔疼愛自己的孩子。
但,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調的呢?
——也許,是這雙眼睛的關係吧。
在學會說話後,自己就跟天真孩童一樣,時常將自己看到的一切,分享給最親近的家人。
然而,當時的自己並沒有能力區分非現世事物的能力,總是告訴母親、告訴父親,家裡有時會飄過半透明的奇怪生物、客廳裡有個下半身透明的老爺爺,或街道突然冒出彩色漩渦等離奇古怪之事。
剛開始,他們只是把這些話當成小孩子的童言童語,直到上了幼兒園之後,無意間發現同學母親的生命氣息由金轉灰,說對方母親的「光環」很像某個鄰居姐姐時,當時在場的父母才察覺異常。
——因為那個鄰居姐姐,在自己出生之前就已經過世,而自己卻告訴他們,「她」經常在傍晚時,在家門口陪自己玩耍。
灰眸閃爍著暗影。
實夏樹深呼吸一口氣,蹲下身子朝自己的母親伸出手臂。
迷信的父親,認為兒子天賦異稟,容易被邪靈附身,而經常帶他出入教會廟宇。
鐵齒的母親,認為兒子只是想討人注意,故意裝神弄鬼。
原本相親相愛的父母,日漸爭執。
直到自己六歲的那一年,他們過去一直以為只是孩子「用眼過度」所造成的頭痛,在初次因此昏迷、被帶去大醫院仔細檢查時才發現,事情遠遠超出他們的預期。
自己被診斷出患有先天性光子過敏症。
然後,他們看待自己的目光變了。
父親逐漸疏遠自己,母親變得過度保護。
小學一二年級時,每次被學校師生發現自己患有這種罕見「疾病」,就會被歧視、被排擠,甚至被霸凌,因而轉了好幾次學、搬了很多次家。
然後因為工作的關係,爸媽決定分開住,就在這個時候,家庭也破碎了。
父親外遇了,外遇的對象也懷孕了,性格強硬的母親無法忍受,他們離婚後,自己被法院判給了媽媽。
之後,自己便成了鑰匙兒童,所有一切都被母親牢牢掌控,嚴格規律作息、言語、交友,乃至於自己所能觸及的一切。
只要不符合她的期待,就會被威脅,像是沒飯吃,甚至被遺棄——那是年幼的自己最害怕的。
夢魘因而纏身。
之後將近十年,自己變得只能察言觀色、不斷隱忍,母親因而變本加厲,認為自己對她言聽計從是理所當然。
然後,就在高中畢業的那一年——也就是去年,積年累月的壓抑,爆發了。
「母親,我很感謝妳獨自撫養我這十年,但我是人類,活生生的人類,並不是妳的財產,也不是妳的傀儡。」
實夏樹長呼一口氣,鄭重地補上一句:「請妳尊重我。」
「你明明只是孩子,不需要什麼尊重!」
「我已經長大了,可以自己生活了。」實夏樹扶起情緒激動的中年婦女,抱住對方安撫道:「妳也自由了,可以過妳想過的生活了。」
「自由?分明就是翅膀硬了敢頂嘴!」
「這位媽媽,妳只是失去生活重心,找回妳自己的夢想或興趣,不是更快活嗎?」
石千樂注意到某個存在的威壓逐漸平靜,搔搔臉頰向憐素薇提議。
『彌補⋯⋯嗎?』
虛梓白手指纏繞胸前髮尾,對伊人的反應百感交集。
「白哥哥,你有辦法消除人的記憶嗎?」
「小樹樹?」「阿樹?」
當事人此言一出,在場的兩名男子異口同聲,同時抽肩。
——實夏樹是瘋了嗎?竟然想消除親生母親的記憶?
『我只能幻術暗示,是否日後想起,端看個體執念。短則半月,長則數年。』
「好,這樣對誰都好。」
「夏樹,你又在跟自己的妄想說話了嗎?不是告訴過你⋯⋯」
憐素薇歇斯底里地抓住他的肩膀低吼,像是無法接受幽靈鬼怪的存在,又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的兒子竟然會如此絕情。
泛淚的眼珠照映的,卻是決絕的灰眸。
恍惚間,那雙灰眸,似乎還映現出在場的第五道人影,銀白高挑。
「⋯⋯誰?」
她含糊一句,便脫力睡去。
虛梓白放下剛才罩在她天靈蓋上的手,朝伊人彎去,及時扶穩。
「謝謝你,白哥哥。」
實夏樹順勢將臉埋在虛梓白的胸膛,抱住對方的後腰,任由對方安撫自己的背,而自己的母親,正靠坐在流通台前沉睡。
「熊貓,你也看得到吧?現在什麼情形?阿樹的姿勢好怪,一般人不可能這樣保持平衡吧?」
「呃⋯⋯總之沒事了。」
石千樂抓抓頭,看了看一臉懵逼的學長、瞥了瞥靜默昏睡的婦女、瞧了瞧相當悲傷的友人,最後望向溫柔安撫友人的兇手。
『千樂,將她抬到自習室任一座位。』
「是⋯⋯」
石千樂無奈應答,乖乖聽從對方的吩咐,背起友人的母親,無視學長的追問,大步邁向目的地。
「阿樹?」
「我沒事。」實夏樹抹抹臉,眼眶和臉頰有些紅紅的,尷尬地補上一句:「學長,可以給我半小時緩緩情緒嗎?」
「去吧。」尤熙嵐聳聳肩,目送對方走遠後,才險些腿軟地自言自語:「今天真的活見鬼了,那尊幽靈到底是何方神聖?」
他嘗試踏出大門,發現那道阻撓學弟母親的無形牆壁,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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