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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-07-22

【卷二】〈時空魅影〉第七章.來自血緣的夢魘(七)


週末健行團在傍晚五點二十分,全員平安抵達。
收到龍耀典的電話後,消息便傳了開來,靠南山路的三組人馬立即彎向偏西野地,地毯式搜索的同時不忘喧嘩、製造噪音,警示周遭可能出沒的野生棕熊。
至於另外兩名失蹤者則在四點半左右來了通話,表明他們已返回小山峰休息區,正照著原路下山;並於五點整時,追上其中一組的腳程。
這三人在上車之前,被所有人痛罵一頓,直到上車之後,才被追問發生了什麼事。
「嘿嘿,這個地方很漂亮吧?」
返程的巴士剛行駛不到三分鐘,被問話的石千樂立即秀出探險時所拍的瀑布峽谷,一群人立刻湊了過來,把本來就嫌狹窄的走道擠到水泄不通。
「喂喂,現在開車中,這樣很危險!快回到座位上。」
一名師長連忙制止,只見這群學生心不甘情不願地坐回原位,各自低頭看手機,或閉目養神。
「所以,你們去了峽谷懸崖那兒攝影?」
原本就坐在他們前方的莉茲趴著椅背回看二人,瞧他們雙雙點頭,繼續追問。
「有遇到熊嗎?」
「只見過蛇,熊倒是沒有。」
「咦?蛇?你們不怕嗎?」
實夏樹瞥了旁側友人一眼,直言:「當時交給阿樂處理了。」
「哈,蛇算什麼?老家田裡一堆,後山也會爬來幾隻,沒宰了牠算不錯了。」
隔壁排座位的趙豪傑聽完牽了牽嘴角,與斜前方的莉茲對視一眼。
真不愧是鄉下長大的孩子⋯⋯
「哈哈,龍傲天倒是被熊嚇尿了。」
「幹!你才嚇尿。」
龍耀典狠瞪亂說話的吳德一眼,對方那張本來就猥瑣的臉現在掛上賊笑,讓他胸口湧起一股暴虐衝動。
「遇到熊能全身而退很不錯了。」實夏樹手指抵著下顎呢喃著,恰好讓當事人聽進耳裡。
紅髮男子微微抬起下巴,用鼻子哼氣瞅著令他差點爆氣的傢伙。
「對啊!那隻棕熊站起來都有兩米高了,要是你,肯定被牠一掌巴死!」
「不過說到底,除了龍耀典之外根本沒人見到熊吧?」
「哈哈,說不定其實是他迷路害怕,隨便找的藉口吧?」
「操!老子是真的遇到熊啦!」
「⋯⋯」
返程時光,就在眾人揶揄龍耀典的狀態下度過了,而自行跑去探險的二人,則是在幾些人的強烈要求下,被加進系上群組,分享拍到的自然風景圖。
——至於那張合照,只有他們知曉。


週一正午,下課鐘響結束的瞬間,實夏樹突然被學校廣播叫去系所辦公室。
他沉著眸子,身旁友人也跟著眼皮一跳。
實夏樹的母親曾在週末跑到來系辦,說要辦理兒子退學事宜,他們倆已經從趙豪傑那邊聽說了。
只是沒想到這麼快,才過個兩天又出現。
「小樹樹,我陪你去好不好?」
「隨便⋯⋯」
他們直往目的地,一進系辦大門便被行政祕書請進轉角的一間小會議室,裡面正坐著一男一女。
實夏樹一見到將近一年不見的母親,身體微微僵住,一旁的友人即刻察覺,揉了揉對方繃緊的後肩。
「這學生是誰?沒他的事,請他出去!」
「我是小樹樹的朋友,他有事,怎麼可能跟我沒關係!」
「小樹樹?嘖,智力有問題嗎⋯⋯」強勢婦女扶額搖頭,一臉埋怨看向桌子對面的系主任,尖銳道:「貴校學生良莠不齊,實在不放心讓我的兒子在這種學校就讀,你們能保證他畢業後的出路嗎?」
系主任雙手交握,聽見那般刺耳評論難免蹙起眉頭,用眼神示意兩名學生坐下。
「請別再用這種自以為高人一等的態度,擅自批評妳根本不了解的對象了,好嗎?爸爸當初就是這樣被妳逼走的,妳一點兒自覺都沒有嗎?」
「住嘴!小孩子沒有表達意見的權利!」
「咳咳。」
系主任清了清嗓子,趁機插入話題。
「根據星雲共和國的刑法及民法,實夏樹已經成年了,完全擁有自主權。」
「他當初擅自入籍貴校時,還未成年。」
見狀,系主任有些訝異地望向仍站在一旁的實夏樹,只見對方的臉沉到彷彿散發黑氣,垂在大腿外側的雙手也緊緊握起。
「當時的入學同意書,是我父親簽的。」
「那個良心被狗啃的不是你的監護人!」
「這下麻煩了。」
系主任長嘆一口氣,揉揉太陽穴,對這名態度強硬的中年婦女勸說。
「憐素薇女士,儘管如此,現今的實夏樹已經成年,他擁有法律保障的自主權利,如果他不願意退學,不論是誰,都不能無故開除他的學籍。」
「只要你同意,我自有辦法讓他同意。」
「女士,孩子也是人,尊重孩子的意願,是身為父母應有的美德。」
「林文德教授,這是我們家的私事,無須你過問。」
聽著他們你一言我一語,石千樂暗下碧綠眸子,抿著嘴,不時在意友人閃爍不定的瑪納,適時輕撫他的背舒緩壓力。
「⋯⋯除非這間學校倒閉,否則我是不會退學的。」
「這種破學校哪裡好?當初要你重考第一志願,你偏要跟我鬧脾氣,還離家出走?說,你借了多少錢?給我講清楚,簽下退學同意書,我替你還,給我乖乖回去準備重考。」
「⋯⋯噗。」
悶不吭聲的黑髮學生忽然笑了出來,一手搭著友人的肩膀,瞅著逕自批評的中年婦女,略微瘋狂地揚起挑釁的嘴角。
「這位媽媽,妳搞錯了三件事。」
「第一,這間學校好得不得了。」
「第二,夏樹根本沒借錢,他的一切開銷都是他自己半工半讀賺來的。」
「第三,成績好端端的,轉學考更簡單,退學再重考?這是白痴才會做的決定。」
實夏樹怔了半晌,呆望驀然替他說話的友人,一反常態地句句一針見血,只見對方放下他肩上的手,輕拍合十。
「也就是說,他的世界根本不需要妳,也能活得好好的。」
「你一個外人插什麼嘴!」
「阿樂?」
石千樂不理會稍嫌尖銳的威嚇女音,繼續訴說剛才在腦中整理好的言詞。
「而且,根據我國法律規定,十六歲以上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若有獨立經濟能力,將視為完全行為能力人。」
「換句話說,就算當時簽下入學同意書的長輩不是妳,那份文件還是有效的;如果妳現在執意要威逼他退學,等同於剝奪他權利的現行犯。」
他放下手,笑得讓人不寒而慄。
「所以,連這點法律知識都沒有的媽媽,現在妳知道了,還要繼續知法犯法嗎?」
憐素薇聽了倒抽一口氣,惱羞成怒、就要破口大罵眼前這個沒教養的外人時,對方不疾不徐地掏出口袋裡的手機,坦然亮出螢幕。
——是錄音!
她一咬牙,起身就要上前搶奪。
林文德深鎖眉心,錯愕這個平常散漫貪睡的學生,竟然不僅講得頭頭是道,還如此謹慎的同時,趕緊攔住就要失控的學生母親。
「女士,我是不清楚妳是怎麼過學務處那一關的,但是既然學生本人不願意退學,妳再堅持下去也不是辦法。」
「適時傾聽孩子的聲音是很重要的,你們回去好好溝通吧。」
「⋯⋯哼,不中用的東西。」
憐素薇低罵一句,眼看孩子友人已經收好手機,便顧慮地抿起嘴巴。
「小樹樹,你別怕,我罩你。」
實夏樹沉下灰眸,對上友人的爽朗一笑,從進門起猶如泰山壓頂的恐懼,便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「謝謝你⋯⋯真的。」他發自內心地細語呢喃。
「嘿嘿,以身相許嗎?」
「⋯⋯」
「呃,開玩笑的!我還不想被『他』殺掉。」
打鬧了兩句,實夏樹眼神死地瞅著對方,遲鈍僵化的腦子也隨著情緒壓力的釋放而解凍。
他深呼吸一口氣,朝投射怨懟目光的母親看去,鼓起勇氣開口。
「母親,我在這裡生活得很不錯,妳不用擔心。倒是妳,試著讓自己放鬆,才不會活得那麼累。」
「你跟你爸一樣,都是狼心狗肺、忘恩負義的傢伙,就當我沒你這個兒子,哼。」
她推開椅子,鼻子挺得高高的,頭也不回地邁步離去。
瞧她走遠後,石千樂忍不住嘀咕一句。
「小樹樹你能活到現在真是不可思議。」
「沒那麼誇張吧?」
「如果是我,早就不管那麼多、想辦法向社工局求救了,精神家暴耶⋯⋯」
「嘛,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,她的個性讓她自己被眾叛親離,要是真的搞到社工局介入,我擔心她會偏激到去做傻事。」
瞧他一臉無奈,石千樂只能拍拍他的肩膀。
「真是辛苦了。」
「千樂,你剛才說的都是真的嗎?怎麼會那麼清楚這方面的法律?」趁他們話題告一段落,系主任趕緊提問。
「哦,那個啊⋯⋯是真的啊。」石千樂有些困擾地抓抓頭,補上一句:「就高中時爸媽車禍掛掉,親戚把我推來推去,還想搶走遺產,我只好去惡補這方面的知識,自己去政府機關辦理有的沒的⋯⋯」
說完,他雙手掛上友人的肩膀,恢復平常慵懶的模樣。
「當然,那是我們國家的法律啦⋯⋯如果同樣的情形發生在蘭斯聯邦或其他國家,恐怕就不是這個樣子了。」他歪歪頭,追問:「小樹樹的媽媽是外國人嗎?」
「應該不是,不過我從小就沒見過娘家那邊的親戚,實際上如何並不清楚。」
「嘖嘖。」石千樂正想說出什麼難聽的話時趕緊打住,險些忘了想要數落的對象就是友人的母親。
實夏樹瞧了瞧時間,問向還在場的長者。
「系主任,沒事的話,我們先離開囉?」
「慢走。」
坐在原位的林文德目送兩名學生的背影,低瞅藏在抽屜的文件,摸了摸下巴。
「⋯⋯保證他畢業後的出路嗎?別的同學難說,但他和他朋友倒是能保證,謝將軍挺賞識他們的,都發來邀請函了啊。」
收到這封信時恰好是今天中午,原本打算回辦公室好好閱讀,豈料其中一人的母親竟然會蠻橫到學校。
他收好信函,起身排好座椅,隨手熄燈、關門離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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